将 你 的 音 乐 削 减 到 一 吻

作者:郑亚洪

我清楚地记得,我得到的第一张古典音乐是一盒一元钱低价买下的柴科夫斯基芭蕾舞剧《睡美人》,准确地说是1992年,记得买下它是在杭州外文书店,记得这家坐落在西子湖畔的书店,曾带给我的记忆的清辉,和它对面被梧桐树叶酝酿成碧透的三联书店。

那时我从来没听过柴科夫斯基,哪怕他的一丁点音乐,如果有的话,只能拿出那首人人皆知的《天鹅湖》。我有一个红灯牌录音机,那是爸爸奖励考上大学的姐姐,姐姐毕业以后这台裸露出漆帮的录音机就归我,在八个人的寝室里它算是最好的了。那时我疯狂地爱上欧美流行音乐。

买来的柴科夫斯基《睡美人》没有被马上我听到,一盒不起眼的旧磁带在书架上差点被当作了废物扔掉,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拿起蒙上灰尘的《睡美人》,将它放入录音机里,当伦敦交响乐团在著名指挥家蒙都的指挥棒下奏出第一个音符,那一刻,我简直是被人在梦中叫醒了,站在阳光底下,足足有七十多分钟的时间,我的耳朵在精妙的铜管乐器的演奏里游泳。

我得承认,让我拿起柴科夫斯基《睡美人》磁带的力量很小很小,它的穿透力很大。如果那一天听到的不是柴科夫斯基,也不是什么《睡美人》的话,我的爱乐第一人或许是别的作曲家,但是热爱古典音乐的那一刻已经到来。

大概有一年的时间,我唯一拥有的古典音乐,就是这张《睡美人》,我也不是每天必听,它的到来还是羞羞答答的,很多时间我用来听英文歌曲,听那些爱得死去活来的情歌,间歇之余听《睡美人》,好像一条大河穿插在温婉的溪流中间。

我的爱乐闸门慢慢打开了,从巴赫莫扎特那里流出,经过肖邦,门德尔松,勃拉姆斯,舒曼,舒伯特,柏辽兹,德沃夏克,流淌到李斯特,马勒,普罗科菲耶夫,肖斯塔科维奇,拉威尔,布鲁克纳,西贝柳斯,然后它又回流了,回到最初的柴科夫斯基那里。

我和柴科夫斯基的恋爱是看完了他与梅克夫人的通信集《我的音乐生活》开始的,而电影《安娜·卡列尼娜》(它的背景音乐是老柴的《第六悲怆交响乐》)是给这场爱恋添加的柴火,有一段时间我把自己想象作列文,想象成沃仑斯基,安娜是命定出现的女人。

为了老柴,我曾写过一首诗歌,其中一句:“将你的音乐削减到一吻,让我的饥渴痛饮的鸠液,还是噤若寒蝉的船歌?”一位曾向我推荐过贝多芬的《哀格蒙特》的朋友说过一句精妙的话:“贝多芬是文学中的歌德,柴科夫斯基是写小说的陀司妥耶夫斯基。”他每次来我家必听两首音乐,《哀格蒙特》和《胡桃夹子》,《哀格蒙特》的总长度是一只香烟从点燃到熄灭所用的时间,当红光在白色的烟头上燃尽时,哀格蒙特也在阴郁的大地上越走越远。

听完贝多芬回过头来听柴科夫斯基,好像从神那里回到人身边,贝多芬代表18世纪的英雄时代,他的理性,他的愤怒,他的争斗,他的思索都是18世纪的,所以在他身上,我们往往发现18世纪的巨人:卢梭,孟德斯鸠,歌德,他们的理性是全人类的。

柴科夫斯基更像是你的一位朋友,他从来不会在你面前掩饰痛苦,他高兴时你也高兴,他痛哭时你也陪着流泪,谁能想到《胡桃夹子》是他临终前一年写的?虽然柴科夫斯基留下了许多话题给后人,如他与一位富孀的神交,对勃拉姆斯的不屑,以及不光彩的自绝,他依然是一位最具人性魅力的作曲家,谁又能拒绝《罗密欧与朱丽叶》,《天鹅湖》,《意大利随想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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