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鲁晓夫的“秘密报告”，其实难说有什么秘密性，因为它是安 排在大会闭幕后的晚上的—次正式报告，因为正常议程中的报告，一 切外国党代表团都应该参加，苏方又不愿意。但在作这个“秘密报告”时，波共贝鲁特、匈共拉科西却是在场的。这一方面表现了赫鲁晓夫的毫无章法，举措失当；另一方面正是要透过这两个党把报告全文透 露出去。事实上也首先是由波共透露出去的。若干年来，有不少长篇 文章描写以色列情报机关“摩萨德”是如何了得，如何巧妙，才在波共中央机关取得这份秘密报告等：其实全是胡编，这本来是人家故意 “失密”，送给它拿去发表的。现国内刊物已有文章宣布，这一报告 全文也交给了中共代表团长朱德同志带回中国。所以，苏方当时心里想要的是人家替他扩大宣传，而不是什么怕“失密”：其次，在中国 已形成固定说法，说这个报告是“全盘否定斯大林”，其实，它只否 定了斯大林一点点，即斯大林杀人中大杀斯大林分子的那一小部分。凡以托洛茨基、季诺维也夫、布哈林分子名义屠杀的，半个也没有平 反。而大屠杀的最主要部分都是这些“分子”——通通都是外国间谍。 对这些大规模的冤杀的根本部分，是戈尔巴乔夫在1988年自春至秋才相继予以全部平反的。结论都是一样的：在苏联根本就不曾存在过起 诉书和判决书上所说的那些反革命组织及其活动中的任何一个组织与 任何一个事件。因为，所有一切起诉和判决都始终没有任何一件证据。所以，这些都是无条件全部平反的性质，即从头到尾根本没有这回事， 既没有例外，也没有留“尾巴。。赫鲁晓夫所受的压力，主要来自外 国党，现已有多篇文章列举材料证明，主要来自中国，逼得赫鲁晓夫在几个月后就不得不数度公开宣称他以自己是斯大林分子而十分自豪 ——多半是在有中国党的代表人物在场的时候讲的。

　　赫鲁晓夫在他的“秘密报告”中说：“人们大概还记得，在前线 及遭受了最初的严重损失和失败以后，斯大林以为一切都完了。…… 这以后，斯大林在很长时期里实际上并不在指挥军事作战，他完全撒手不管了。后来一些政治局委员去见斯大林，并对他说，‘为了改善 前线的状态必须采取某些措施。’只是这些以后，斯大林才积极地重 新担当起领导工作。” (《赫鲁晓夫回忆录》附录报告全文，见该书第782页。1988年人民版) 在中国，赫鲁晓夫已钉死为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即反革命分子 了。按照惯例，据说，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应当拥护的最高指示， 即赫鲁晓夫说的一定是反革命谣言，实际情况一定正好相反。笔者当时也不大相信赫鲁晓夫的这些“毁谤” (我当时很快就得到上面单独 发下来的赫氏报告的全译本) ：这可能么?不大可能吧!再加上赫氏说 得大而化之，很不具体，也有点难于取信于人。

　　第二件材料——米高扬的回忆录

　　米高扬的回忆录是由其儿子录音保存的。据其子的说明，录音多在户外空旷地方进行， 以逃避窃听c米高扬的回忆录，在勃列日涅夫 统治时期是不准发表的。在苏共最后一个党阀，比勃列日涅夫更加保守和无能的总书记契尔年科逝世后(1985年后)，才由米高扬儿子拿出 陆续发表(不知中国现在是否已有全译本)。其中发表在1988年＜政治 教育＞第9期的一篇中，也记述了斯大林在战争初爆发的一段时间内，斯大林是处于躺倒不干的状态。在德寇五千辆坦克，五千架飞机全速 前进，每日进度竞可多达50—60公里的十分危急状态下，一个最高领 导人突然躺倒不干，又不授权别人干，这真是太骇人听闻，太为历史所仅见的奇事了。

　　米高扬说战争爆发初期，有几天斯大林确实躺倒不干的史实，回忆稍详。沃尔科戈诺夫在他的＜胜利与悲剧＞中转介绍了米高扬的回 忆说：“他(指米高扬——引者)在回忆录里说，莫洛托夫、马林科夫、伏罗希洛夫、贝利亚、沃兹涅先斯基，还有他，米高扬 (引者按：贝 利亚、沃兹涅先斯基二人当时连候补政治局委员都不是，但贝是斯手 下第一或第二名的实权者，沃大概是日丹诺夫引荐给斯的新政治明星，己任部长会议第一副主席了) ，决定向斯大林建议成立国防委员会， 把国家的全部权力都集中在它手里，国防委员会应由斯大林来领导。”

然后便是直接引用米高杨本人的回忆文字说：　　“大家决定上他那儿去，他当时在近郊别墅里?”

　　“这时，莫洛托夫说，斯大林这样垂头丧气，他对一切都没有兴趣，丧失了主动精神，心情很坏。沃兹涅先斯基听了这些话非常生气， 他说：‘维亚切斯拉夫(即莫洛托夫——引者)，你来领头．我们跟着 你。’他的意思是如果斯大林仍旧是这样一蹶不振的话，那就由莫洛托夫来领导我们，我们就跟他走。 (引者按：沃兹涅先斯基在无任何 理由的情况下于1949年被捕，1950年被杀。) 我们相信我们能组织好 防御、能够真正地大战一场。我们并没有什么消沉情绪。”

　　“我们来到斯大林的别墅。他正在小饭厅里，坐在圆椅上他看着我们，问道：‘你们来干什么? ’他的神色有点奇怪，他提的这个问 题也有点奇怪，要知道本来应该是他来召集我们的。”

　　“莫洛托夫代表大家说，应当集中权力，以便迅速地解决各种问题，尽快把全国都动员起来。这样一个机构应当由斯大林来领导。斯 大林惊异地看了大家一眼，没有表示任何反对意见。‘好吧’，他说。” (＜胜利与悲剧＞下册，第172—173页)

　　这不能不令人想起中国的黎元洪来，真叫人哭笑不得。

　　按照中国的特有规矩，米高扬的回忆录当然也算不得数，因为米是苏联“反革命修正主义”集团中在主张批判斯大林上是第二位重要 人物，他的话即使是真的，也必须视为假的才算高举红旗。米高扬在 苏领导人中确是反对个人迷信最积极的—个。在苏共20大上，在赫鲁晓夫还未作内部秘密报告以前，整个大会上，始终只有米高扬一个全 面批判了个人崇拜时期的各种错误，相当全面，唯对于大屠杀事也未 说，更未点斯大林的名。但他的发言比赫鲁晓夫深刻得多，高明得多，是20大新当选的主席团委员、候补委员发言中水平最高的一个。 (最 糟糕的是意识形态大王日丹诺夫角色的继承者苏斯洛夫，他也“反对” 教条主义，但似乎是以更教条主义的态度来反教条主义!)

　　第三件材料——莫洛托夫的回忆录

　　如果说赫鲁挠夫、米高扬二人的话绝对不能相信的话，那么，我们就把一个用不锈钢铸成的斯大林主义者莫洛托夫老辈请来看看他是 怎么说的吧。 莫老前辈可是个百分之二百、三百的斯大林主义者啊! 他在＜莫洛托夫访谈录＞同人家的谈话中证明了，赫鲁晓夫、米高扬 二人回忆的竞都是事实。 访谈者为丘耶夫史学教授， 时间为1968— 1986共17年， 访谈的实际次数为139次，访谈者本人的见解看来同莫洛托夫也相差不多， 访谈方法为录音访问， 看来也难于造假 (原书 1991年俄文版，1992年吉林人民出版社中文版) 。莫洛托夫的左倾顽 症虽然可能胜过斯大林多倍，但是他的个人心计较之斯大林，只能算小巫见大巫了。莫洛托夫顽固到了什么程度呢? 他无比兴奋地对访问 者丘耶夫说：他坚信苏联还一定会把斯大林的灵魂请回来统治苏联， 坚信伏尔加格勒将复名为斯大林格勒，他还坚信，莫斯科将来一定会建设一座辉煌的斯大林纪念宫，莫斯科市也一定会改名为斯大林市。 他唯一没有说是“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一定会改名为“斯大 林社会主义共和国”。不过改与不改，同事实毫无关系，因为那里早已成了斯大林一个人的“共和国”了。莫洛托夫也更加坚决地相信， 斯大林如不死，第一个很快要被杀的，就是他自己。不过，他的态度 很明确：是死而无怨的，他把这叫做“革命困难啊”!

　　德国几百万的装甲部队，近五千辆坦克，近五万门大炮，约五千架飞机于1941年6月22日晨3时(有3时半、4时、4时半诸说，均不确， 朱可夫回忆录明确记明，三点三分他得到白俄罗斯被狂炸的电话，以后其他各地即电话不断) ，从北到南全线和全面地在同一秒钟向苏联 发动猛烈进攻 (资料来自军事学院黄玉章等编著的(第二次世界大战) 第113页，世界知识出版社1995年版。但开战时间该书说是4时，此处以朱可夫回忆录为准) 。苏联损失极为惨重，因为德机在此之前的几 个月内已经深入苏境一二百公里充分进行过悠哉游哉、毫不受干涉， 反复详细的侦察，把苏方一切军事与准军事目标均已摸得一清二楚了。苏方坚决执行斯大林的命令，为了不给希特勒以战争借口，对这些竞 全然坐视不动，也开了世界的纪录。苏联在第一天即已被毁飞机1200 多架 (绝大多数均是在地上被炸毁的。近一二年的材料，大多说苏方的损失还要惨重得多)。据(胜利与悲剧)一书所载(此书最可贵处是一 切重大事件均有十分详细具体的可靠档案资料来源) ，战争第一天， 波罗的海沿岸军区的飞机一下子就被德军炸个精光，只剩下四五架飞机了。在战争开始的一至三四天内损失如此惨重的情况，在人类的战 争史上是空前的。

　　在这种情况下，一个敢于正视严峻现实的最高领导者，当然只有毅然挺立，砥柱中流，立即出而担起领导全民抗战的最高职责才对， 可是莫洛托夫也同样证明厂斯大林远未能这么做。丘耶夫问莫洛托夫， 说…个名叫阿夫托尔哈诺夫的人在他的＜权力学＞一书上说，战争爆 发后，“‘大家来到斯大林别墅，请他发表告人民书，但遭到断然拒绝。 众人遂请莫洛托夫……，，有这样的事吗? ”莫洛托夫回答说：“是的，是这样。大致是对的。”莫洛托夫又说，在战争爆发的开始几天 里，“他(指斯大林——引者)两二天没露面，呆在别墅里。”丘耶夫 又问：(大家)“提议让斯大林领导红军最高统帅部，可是他拒不接受。”
　　 莫洛托夫回答说：“他何以要独揽大权? 他本来就是领袖，怎能让琐 事缠身，抓那些芥豆小事呢。他拒绝了，这当然是对的。” (以上引 文见＜莫洛托夫访谈录＞第394页)莫洛托夫也实在太可恶了，为了无条件维护斯大林，他竞敢把苏联生死存亡的抗德战争说成是‘琐事’， 是“芥豆小事”。莫洛托夫在全书中除了对大屠杀看成是苏联最大的 事情外，其余在他看来都是“芥豆小事”。一个老布尔什维克的思想为什么会堕落到这么步田地，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说他是被斯 大林训练出来的一个革命异化分子。

　　第四件材料——布尔加宁的回忆

　　布尔加宁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但在斯大林晚年他竞进入斯大林通宵晚宴的四人帮之内，即马林科夫、贝利亚、赫鲁晓夫、布尔加宁。 不过布尔加宁是次要的，斯大林有时也不叫他去——赫鲁晓夫回忆录 上是这么说的。布尔加宁之发迹，是1929年秋冬奉命出来做反对布哈林的造反派头头的。他当时本是莫斯科电机厂负责人，在1929年冬一 次突然由斯大林布置的非法的莫斯科市委扩大的、并有斯大林、莫洛 托夫、卡冈诺维奇三个当时控制党中央机器最高权力的领导人亲临督战的会议上，布尔加宁突起造反要“砸烂”莫斯科市委，要撤销书记 乌格拉诺夫的职务，逼得乌格拉诺夫愤而退席，认为会议不合法。这 位乌格拉诺夫是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中央书记，在政策上是倾向布哈林的，因此，他就成了所谓布哈林派的第四名要角 (前三名为政治 局三委员布哈林、李可夫、托姆斯基)：布尔加宁这次纯属奉命造反， 然成功了，不过，他比王洪文还是高明得多) 。布尔加宁是十月革 命时期入党的，可能比马林科夫、赫鲁晓夫等早几个月，人党后即干 了几年“契卡”，二十年代后期任莫斯科电机厂长，以后又升为莫斯 科市长 (书记赫鲁晓夫也完全是由于反布哈林之故，由一个非正规性的工业学院学员兼学校党委书记，一跃而为莫斯科一区委书记，后又 升为市委书记，他与斯大林夫人阿利卢耶娃是同学，遂为斯大林逐步 见重) 。布尔加宁在战争中更升为“元帅”，战后成为国防部长。但此人从未带过兵打过仗，纯属文职“元帅”。据西蒙诺夫在《我这代 人的见证》(我称之为《西蒙诺夫回忆录》)中对几个元帅的访问，说 明布尔加宁不过是斯大林派往军队中的一个“监军” (中国唐代、明 代时盛行，此职由皇帝特派亲信宦官等担任)，一个斯大林的大密探， 一个肃军大使罢了。什么军事，他屁也不懂。(上述布尔加宁“反右” 造反经过，详见阿夫托尔丰诺夫＜权力学＞一书。此书已印好封存十几年，比起现在揭露斯大林时代的种种黑暗的所有书来，它只能说是 小巫见大巫，而且抽象得多，文明得多。该书作者水平较高，也不大 作无根之论。八十年代初一位领导同志当时接触此类书可能还是初始，遂谓此书为“褐色”反动书，实为“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的性质， 对此书早应该解禁了。)

　　在一位政治局会议记录人恰达耶夫的“回忆录未刊稿”(详后)里， 他引用了布尔加宁对他说过的话。恰说，在莫洛托夫带领克宫党政首 脑们(注意：没有军。)到斯大林近郊别墅去请斯大林出山指挥抗战后，恰达耶夫这位克宫党政最高会议的法定记录者转述了布尔加宁后来对 政治局委员们去向斯大林请愿一事的回忆说 (未指明时间，想来是在 1956年2月苏共十大批判斯大林之后)：“当时斯大林的样子使我们大家都大吃了一惊：他看上去憔悴而消瘦……。他说，‘是啊，伟大列宁不在了……真该让他看看咱们这 些人。……大概你们当中有谁想推卸责任，把责任都推给我吧’。莫 洛托夫说：‘谢谢你的坦率，不过我声明：如果有谁要挑唆我来反对你，我定会叫此人去见鬼。我们请求你出来工作，而我们一定会大力协助你。’ “‘不过，你们还是考虑考虑，我是否能胜任，是否能领导国家走向最后胜利?也可能有更合适的人选?’ “伏罗希洛夫说：‘我想，我们一致的意见是：没有谁比你更能胜任的了。’ “大家众口一声地：‘对!’”(＜斯大林秘闻＞：541页) 就这样，斯大林又出山了。

第五件材料——当时政治局及政府首脑会议的唯一记录人恰达耶夫的回忆稿

　　根据现有材料，大致可以判断，在战争爆发后的几天，即1941年 6月22日凌晨至7月1日之前，斯大林既不了解战局的发展情况(其实即 败局的悲惨情况) ，也在实际上只做了一些瞎指挥。然后有几天则是干脆不见任何人，置身于危局之外，不知他当时究竟在作何种打算。 这恐怕是一个真正的历史之谜了。

　　但苏联多年来已形成这样一种局面：斯大林不出，便什么事也干不成。因为离了他，谁也不敢做出个像样的决定，何况他还活着，别 人更不敢管事了。因此，斯大林一旦不理事，苏联那片地球就停止了 转动，全国全军均陷于无政府状态之中。希特勒在战争初始时遇到的，就是这么一个骇人听闻的苏联。

　　现在又出现了一本书，叫做《斯大林秘闻》 (本名《斯大林》。 1996年俄文版，1997年新华出版社中文版) ，作者名爱德华·拉津斯 基，是苏联及俄罗斯时代一个较有名的剧作家。他勤于细阅档案资料，有的地方他可能比＜胜利与悲剧＞作者沃尔科戈诺夫上将接触过的档 案还多(因为有些档案资料在沃尔科戈诺夫著书时还未开放)。这位剧 作家很仔细，他引用了两件看来并不那么重要，但却极其珍贵的资料，可以说明斯大林迄至4月30日还根本未进入战争的真正指挥角色， 而 且他还被当时的国防部长铁木辛哥、总参谋长朱可夫二人视为麻烦， 在战局大失利，急得他们二人快发疯时，竞曾给对战争指挥毫无帮助的斯大林碰了两个硬钉子。斯因当时拿不出任何办法来，竞也忍气吞 声受了下去。这在斯大林一生中，可能是唯一的一次吧?!

　　斯大林在战争开始的五六天，还是每天在克里姆林宫办公室中理事的。包括听取铁木辛哥、朱可夫等人的军情报告。但；斯突然有几 天不理事了，究竟是哪几天呢? 上述赫鲁晓夫、米高扬、布尔加宁、莫洛托夫都未说清楚。

　　剧作家拉津斯基在＜斯大林秘闻＞中提供了—个可靠的线索，他 查阅j， 当时政府局和政治首脑会议的唯一合法记录者恰达耶夫的回 忆录未刊稿(存总统档案馆)。这份回忆录稿上记载了他亲见斯大林等于6月28日 (原回忆录误记忆了一天，记为6月27日了，见下述第六件 证明材料)离克官后直撞国防部询问战同情况(以下是由第一副总参谋 长瓦杜丁告知恰达耶夫的)。恰达耶夫的回忆录稿中是这样说的：

　　“27日清晨(引者按：应为28日，详下)，政治局委员们像往常一样，聚集在斯大林的办公室，会议结束后我从办公室走出来，从窗子 里看见斯大林、贝利亚和莫洛托夫坐进了汽车。波斯克立贝舍夫(按： 斯大林个人办公室庞大机构的主任) 慢吞吞地说：‘德国人已经占领 了明斯克。，……

　　“(斯大林等)一进铁木辛哥的办公室，斯大林立刻就声明他们来此是为了就地了解前线来的战报，并制定相应的补充措施。

　　“斯大林沉默地站在军事地图旁，可以看出他是在强压怒火和狂躁：铁木辛哥做了个手势，于是室内就只剩下了朱可夫和瓦杜丁：

　　“‘明斯克附近的情况如何?局势还没稳住?，

　　“‘我尚未做好报告。’(按：此语似是朱可夫的答话——引者)

　　“‘你有责任随时对——切情况了如指掌，并使我们也都清楚事态的发展。现在您就是害怕告诉我们事情的真相。’

　　“还在斯大林到来之前，朱可夫就已处在十分紧张的状态。他此时恼火地说：

　　“‘斯大林同志，请允许我们继续工作。，

　　“‘难道我们妨碍了您的工作?’贝利亚尖刻地插嘴。

　　“‘你知道，’朱可夫气恼地说，，前线情况紧急，司令员们都在等待人民委员会的指示，这最好由我们自己，也就是说，由国防人 民委员部(按：即国防部——引者)和总参谋部来做。，

　　“紧接着，他们就公开顶起嘴来。

　　“贝利亚发火了，他说：‘我们也可以下指示。，

　　“朱可夫回敬道：‘如果您行，就请您来做。，

　　“‘如果党委托我们，我们也会发指示的。’贝利亚说。

　　“‘这是说，如果党委托您，可现在此事是交给了我们的! ，朱 可夫也不改尖锐的语调。

　　“大家暂时都不说话了。朱可夫走到斯大林面前说：‘请原谅我说话太尖锐，斯大林同志。我们毫无疑问地能把情况弄清楚，我们会到克里姆林宫去汇报情况的。’(朱可夫公开送客了——引者)

　　“斯大林看了看铁木辛哥。

　　“‘斯大林同志，我们现在的责任首先是考虑如何帮助前线，其次才是向您汇报情况。，铁木辛哥说。 (引者按：证明朱可夫铁木辛 哥二人都是赤忱的爱国者，在斯大林尚未进入最高总司令角色的时候， 他们必须分秒必争地应付前线情况，因而丝毫不考虑个人安危，敢于当面顶撞斯大林，也可从此看出当时情况的危急程度。

　　“‘您把自己同我们分开，这您就犯了严重的错误……我们应该一齐来考虑支援前线的问题。，斯大林说。他以抑郁的眼光扫了政治 局委员们一遍，然后说：‘的确，应该让他们自己先搞清楚，同志们， 咱们走吧!’

　　“说着，他第一个走出了办公室。” (拉津斯基＜斯大林秘闻＞ 第536—537页)

　　再说一遍，这情况是政治局会议法定记录音恰达耶夫从第一副总参谋长瓦杜丁那里听来的。

　　这以后，还乱糟糟地无政府丁几天，各负责人到处互相打听斯大林在哪儿，斯大林郊外别墅则回绝了一切电话。各大员拥到莫洛托夫办公室，于是，沃兹尼先斯基讲斯大林既然躺倒不干，大家就拥护莫 洛托夫出来当头领导抗战，看来这些话只可能是在6月28日下午起至6 月30日下午止这两天内讲的， 因为6月30日晚，斯大林又回到克里姆 林宫办公室了 (见下段拉津斯基查阅克宫斯大林办公室来客登记簿资 料)。

　　因此，斯大林从1941年7月1日公布就任苏联国防委员会主席起， 以后如果再没有过撒手不管事的话，那么，斯大林撒手不管事的时间， 就只可能有6月28日下午至6月30日下午这两天或两天多的时间了。不
　　 过，在那种极端危急的情况下，不要说两天，连两分钟也是决不许可 的。

　　第六件材料——克里姆林宫办公室来客登记簿的证明

　　由于《斯大林秘闻》作者拉津斯基是位剧作家，他比较注意某些细节，此点往往为史学家所不及。他去详细研究了克里姆林宫斯大林 办公室的来客登记簿 (任何人何时来何时走，包括斯大林在内均有登记) ，这一登记簿现在已成为总统档案馆开放的研究资料了。拉津斯 基发现了一件由朱可夫(总参谋长)具名但未签名的上报文件，时间为 1941年5月15日， 内容是向最高领导建议，应到决策发动一场对希特勒全面、主动出击的消灭希特勒的战争。拉津斯基估计正式文件当时 即已销毁．是因怕负发动“侵略”战争罪名云云(我觉得此理说不通， 此处不赘)。拉津斯基又细心地从这个来客登记簿上，发现在1941年5 月15日之前几天，铁木辛哥、朱可夫、华西列夫斯基 (时任总参作战 部长) 等人都曾数次去过斯大林办公室，而这个计划正是由华西列夫 斯基起草的：这就把苏联有些将帅曾有过全面主动消灭希特勒的作战意图完全证实了。此项计划未得斯大林同意而搁置起来了。不过，当 时即使由斯大林批准了这个计划，时机也已经太晚太晚了。因为，在 1941年5月时， 希特勒决定的全面侵苏的“巴巴罗萨计划”，经过近一年之久，兵力已经基本部署完毕，而且在波兰占领区举行的全面侵 苏作战演习， 也已经完成了：希特勒原定1941年5月发动全面侵苏战 争， 只是由于某种原因，由希特勒下令推迟到6月发动了。朱可夫几位将帅拟议的先发制人战争计划，即使被斯大林批准，恐怕至少也要 一年以后才能发动，已经无济于事了。回到这件斯大林办公室的来客 登记簿上来。拉津斯基发现：“我又按照‘来客登记簿，检查了一遍恰达耶夫的(回忆) 记录，恰达耶夫仅仅记(忆)错了—天，因为6月28 日斯大林还在接待来访者， 但6月29日和30日登记簿上则没有任何登 记。这两天斯大林果真没有在克里姆林宫。他于7月1日重返克里姆林宫(引者按：前面一处他的回忆是6月30日晚重返克里姆林宫)。”(＜ 斯大林秘闻＞541—542页)

　　实际情况是战争爆发后的几天，斯大林还是天天到克宫办公的，不过拿不出一点办法来则是事实。 上述6月28日铁木辛哥和朱可夫之 所以敢于那么碰斯大林、贝利亚二人以硬钉子，就是因为战争已爆发一星期，战局已十分危险，而斯不但对指挥无助，反而只能起反作用， 所以他们二人才敢于公开地叫斯大林不要妨碍他们工作。开始几天虽 然克宫也乱槽槽，毫无办法，连个真情况也得不到，但斯大林坐在那里，总算有个核心，他在哪里，真理和胜利就在哪里，大家可以围着 他转。 例如．23日7时后以铁木辛哥、马林科夫、朱可夫三人联名发 布的第一号命令 (正式编为第二号命令以示战前即有充分准备。21日晚斯大林是叫铁木辛哥、朱可夫二人下了一个加强战备，叫前线进入一级战备状态的命令。前线军区收到时，敌人已经打进来了。赫鲁晓 夫硬不顾斯大林的陪他度日的强留，从莫斯科赶返基辅，到后立即讨 论边境紧张情况，不久，德军即全线攻入乌克兰，德机正向基辅急进，这时才收到第一书记亲收的这个不痛不痒的指示。战争爆发后为了遮 羞，斯大林竟把这个指示补算为卫国战争的第一号命令，以示领袖的 先见之明。事实上，正是西部军区(白俄罗斯军区)司令巴甫洛夫大将在此之前曾数次建议，西线战争爆发在即，应全部日夜进入临战状态， 均被斯坚决拒绝。战争爆发后，西部军区正值德军主攻方向 (之前，
　　 无论铁木辛哥、朱可夫、斯大林以及历来的党、军当局均估计错了， 一直是以西南方向为防御重点，而不多作一种考虑，失败最惨，7月 22日，斯大林便把西部军区司令巴甫洛夫大将等高级将领判处极刑，实为移祸部下，硬撑自己的面子。这个所谓以铁木辛哥、马林柯夫、 朱可夫联名发出的假第二号实为第一号命令，就是斯大林口授的或是 由他修改定稿的，忙乱中斯大林并未忘记他的身份，竟是“我命令”
　　 而不是“我们命令”。但事实上第一天斯大林就把朱可夫派到西南战 线去了。朱可夫连知也不知道这个命令。这是斯大林以其他三人名义 发出的第一个作战令，就有点像还在梦中似的，第一条就一面强调要歼灭入侵敌人，一面又严厉警告谁也不准打出国门一步，似乎希特勒 还是在同斯大林闹着玩似的。其实第一天西部军区的44个师就被德军 打得差不多了，已无甚抵抗力了，司令部与下属军队之间也多已失去联系。另据＜朱可夫回忆录＞，整个苏联西部前线的有线电讯联系，一下就被德军轰炸全部被打哑了。因此，沃尔科戈诺夫在他的＜胜利 与悲剧＞一书中详论说，德军在进政初期，无论在战术、战役、战略 上都是成功的，而苏联则是处于完全被痛歼与毫无指挥的境地。初战失败之惨重，在历史上是空前的。 (我个人年轻时就只听见我们宣传
　　 希特勒闪击战彻底失败：)

　　斯大林在战争开始的头几天，虽是坐镇在克里姆林宫，但他指挥不了什么军事。不过国防部长铁木辛哥与总参谋长朱可夫也照样指挥 不了什么，因为已无法指挥了。连情况都一点弄不清，什么命令也下 不了。上报的全是假情况，而且假得出人意外，只有经过“大跃进” 的中国人才会理解为什会有这么完全颠倒事实的假情报。但他们大概 因为怕斯大林大开杀戒，上报给斯大林的大“胜利”也全是假的。＜ 胜利与悲剧＞的作者沃尔科戈诺夫找到了这么一份宝贝档案，是战争爆发两周后总国防部向斯大林作的军情报告，摘录一点点如下：

　　“损失飞机：敌方至少1664架我方 889架坦克：敌方 2625辆我 方 901辆敌军损失兵力： 击毙131．2万人。至6月29日止：我军失踪 及被俘约15000人。”

　　(以上是笔者简摘的几项。原作者注明档案来源为“国防部中央 档案馆第8全宗； 第11927目录，第954卷宗，第65页。”＜胜利与悲 剧＞ 一书的资料来源全是这么注明的，笔者举此作为一例。此外，笔者引用其他书刊资料，也大体上要有详明可靠来源的方敢引用。)

　　看了上面这个统计，只能说是骇人听闻：这是朱可夫，华西列夫斯基等人也同意送上的报告呀! 德国人在开战两周内已死了131．2万 人，照此速度，德国兵在两个月后不就会被打死六七百万了么? 希特 勒不是就已被消灭了么?(整个二次大战，包括各条战线及德国境内的 被炸，德国共约死900万人。) 苏方两个星期才损失889架飞机，其实 第一天苏联就损失了1200架以上c这样的谎报军情，在历史上不知是 否还有更胡闹的。这种谎报，当然是铁木辛哥、朱可夫等人害怕斯大 林的惩罚，而专用来骗他的。他们虽也无确实详情，但心中总也应该 有点数目，何能颠倒事实真相到如此地步!

斯大林在初时根本不愿将指挥权交与铁木辛哥、朱可夫等军人，但在形式上他当时暂时不得不这么做了， 实为便于推卸责任。6月23 日早晨，即战争爆发的第二天，斯大林未经讨论即决定成立一个实际上并不曾存在过的所谓指挥战争的“大本营”，而以国防部长铁木辛 哥为大本营主席，他自己还是在一旁观看。世界上任何国家都是把军 政和武装力量的统率指挥权分开的。国防部长在民主国家是文官，不是军人，无军衔，也不能穿军服，随时进退，是内阁中平等的一员， 根本没有统率及指挥三军的权力 (中国自古至清，兵部尚书一类职权 大体也是如此) 即使有的国家是由现役军人任国防部长的，他也不是国家全部武装力量的最高总司令。而且铁木辛哥的威望一点不高，也 无特殊战功，根本不能服众。他只是在1939——1940年冬苏联攻打芬 兰一角的后半期才取得一点成功的。而这点成功，在将帅中无人给予称颂。事缘苏联要占领芬兰邻近列宁格勒的一片战略要地，斯大林以为轻而易举，戮一个指头就可以使芬兰屈服) ，；他坚不听总参谋长 沙波什尼科夫主张充分准备、认真对待，期在必胜的战略方针建议， 任命当时片面讨好斯大林的列宁格勒军区司令梅列茨科夫包打芬兰。哪晓得芬兰是块特硬的小骨头，一点也啃不动，苏方损失惨重，竟毫 无所获，几乎变成大鸡蛋碰小石头。不得已，斯大林只好把铁木辛哥 换上去，抽调了全国的兵力与物力，终算取得了斯大林想要的芬兰的那一小片战略要地。斯大林为了给自己挽回面子，便任命铁木辛哥为 国防部长以取代他的老朋友、什么事也干不了的伏罗希洛夫。而且为 了掩饰自己的过失，反把一个负有失败重责的、有过无功的梅列茨科夫升为总参谋长。明显的是处分正确的，奖赏投合自己而有错误的人。 但将帅们都认为对芬战争是苏军的奇耻大辱：一个大象打不过一只小 猫，最后不得不动员全国的一切力量协助，才算取得点小胜利。苏联红军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消灭一切敌人的神话完全破灭了。芬兰战争 可说把苏军的一切弱点特别是指挥上的弱点，都完全暴露在希特勒的 眼前了。但斯大林却一点也末从中吸取任何教训，仍然在狂妄自大中度日。 (将帅们为对芬兰战争之“惨胜”感到羞耻的事，见西蒙诺夫 《我这代人的见证》中的回忆与访问将帅文章。)

　　铁木辛哥在战争初期也完全慌了手脚，其举措之无法度，令人难以理解。据＜胜利与悲剧＞引用的档案资料，在战争发生数天之后， 铁木辛哥曾以“人民委员”名义 (即国防部长，他也不敢以所谓大本营主席自居) 命令波罗的海沿岸军区，发出了一个指挥某个坦克排应 如何行动的命令，令人莫名其妙：

　　斯大林在战争爆发第二天(6月23日) 叫成立一个大本营，不过是 信口说说罢了，当时他可谓对现代战争如何指挥还一无所知。最主要 的是他根本不相信这些军帅们，也生怕他们真正掌握了指挥大权，弄出个尾大不掉的局面，所以在下令成立所谓“大本营”的同时，他又 口授了成立一个所谓大本营常设“顾问室”的机构的命令，进而把这 个根本不曾存在的大本营也变成一个大而无当的委员会之下的组织：他命令由他的一大批政治亲信们出任“大本营”常任“顾问”。斯大林口授的命令如下：

　　“在大本营下设立大本营常任(! )顾问室，成员有库利克元帅、 沙波什尼科夫元帅、梅列茨科夫、空军司令日加略夫、瓦杜丁、防空 司令沃罗诺夫、米高扬、卡冈诺维奇、沃兹涅先斯基、日丹诺夫、马 林科夫、梅赫利斯等同志。”(＜胜利与悲剧＞下册第167页)

　　这张名单还缺三个在莫斯科的要人，这就是：斯大林、莫洛托夫、贝利亚。看来在斯大林指定的大而无当的“常任”顾问室之外，上面 还有个更高的包括斯大林的三人“顾问室”。如此叠床架屋，办点小 事也不行，更不要说应付瞬息万变的大规模的自己也还摸头不知脑的战争了!

　　而且，这张名单也大有讲究：仍是把军事领袖们压到最底层的无权状态。这里的头尾二人，即库利克元帅及梅赫利斯二人，乃是斯大 林的内层私人亲信，又是两个宝贝(库后来又被斯杀了)，二人都毫无军事才能，库还是极力反对军事现代化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这两个 人是军队中标准的败事有余的家伙 (梅赫利斯是斯大林的万能特使， 并不是真正的军方人物) ，素为军方将领们所憎恨，因为他们长期是斯大林的高级监军、肃军代表。对于这个梅赫利斯还得加述一件趣事。 战后，作协要求提高稿费，但这事也得由斯大林决定。斯召集会议了， 同意加。 法捷耶夫、西蒙诺夫等均去参加了这个会G决定成立一个同财长交涉的小组。名单定了后，斯忽提增加梅赫利斯为小组成员。众 有难色。斯说，你们怕他吧，不要怕，他去对你们有好处。小组去见 财长兹维涅夫。财长—见有梅赫利斯参加，便一切都明白了，同意无
　　 条件增加稿费，一句财政困难的话也不说了。法捷耶夫、西蒙诺夫等 才知道斯大林的用意。(事见西蒙诺夫＜我这代人的见证＞)其他如马 林科夫、日丹诺夫、卡冈诺维奇等，哪一个不比铁木辛哥、朱可夫等
　　 的政治地位高十百倍，斯大林叫铁木辛哥等头上戴着这么一个十吨重 的铁盔跳舞，你叫铁木辛哥等如何跳得动? 既叫“常任”，是不是事 事都要开会解决，铁木辛哥等要对付这批“常任”顾问已经对付不了了。还有心力去对付希特勒么? 斯大林下这样的战时紧急命令，只能 贻笑历史，赔笑大方。

　　上述关于斯大林有几天躺倒不干的事，资料似乎已相当充分了。但是，我以为事情的真相还不能断然下结论。过去我们在对人的问题 上乱下结论的事情还少吗，犯了许多错误。斯大林一生冤枉人，大杀 一气，但我们要坚持实事求是，一点也不要冤枉他。斯大林是不是真有几天完全躺倒，什么事也不管了呢?难道他等着做俘虏吗?不可能。 所以，事情的真相还有一个可能：有那么两三天斯大林焦虑已极，不知出路何在，便少管事了，而非诸人传说的躺倒不干。《朱可夫回忆 录》很枯燥，大部篇幅打官腔，抄官书，此公思想恐怕是很枯燥的。 研究问题最怕不看和不管相反的材料，那不是客观的科学态度。朱可夫回忆录无一字提到斯大林躺倒不干， 在一个地方还提到斯大林在6 月29日到国防部两次去了解战况，这一天不就占去了么?又说，6月30 日斯大林与朱可夫打了电话，叫他把西部特别军区司令巴甫洛夫大将立刻调回来，第二天，那位司令回来立即被捕。如此一来，6月30日，斯大林也并非躺倒不干。所以，说有几天斯大林完全躺倒不于，也可 能不够确切。